2017年5月27日拍攝的香港銅鑼灣街頭。（新華社記者 陳曄華/圖）
我的一個朋友過來香港開會，在銅鑼灣。晚上我跑過去見她，然後帶她買東西，一條街，好幾十傢藥妝店，可是沒有一傢有她要的東西，說是缺貨。售貨員態度還很差，一邊說缺貨一邊翻白眼。
就這麼走瞭一個小時，什麼都沒有買到。天又熱得要命，我們連糖水鋪都找不到。我隻好跟她說，還是去我住的地方買吧，偏遠地方，代購也不會跑到那裡去，什麼都買得到。她說好，開完明天的會就去你那兒。
可是第二天，來瞭一個風球，她當然是來不瞭瞭。房間裡呆瞭一個下午，仍然什麼都沒有買到。
第三天一早臺風過瞭境，她趕緊出門搭巴士來找我，撐著傘站牌下面等瞭三十分鐘，裙子和鞋子都被雨水打濕瞭。我隻好在微信裡不斷安慰她，叫她堅信香港的誠信，如果天文臺凌晨五點半前撤下瞭八級風的標志，那麼所有的人都要上班，巴士肯定也會來的。
等到她已經快要中午，我說我們去吃飯吧。她說先買鞋吧。她穿瞭一雙繡花的佈鞋，已經濕透。我們來到一傢運動用品店，買瞭一雙鞋，現場換上瞭。
現在可以吃飯瞭吧。我說，想吃什麼？
她說這些天就是各路人馬請吃飯，什麼都吃過瞭，什麼都不想吃瞭。我說那飲茶吧，點心和茶。她說好。就去瞭店旁邊的茶樓，坐瞭下來。一壺香片上來，我開始洗碗碟。她說你跟廣東人一樣哎，要洗碗碟的。我停瞭一下，說，這兒不都是廣東人嗎？她說廣東人到瞭我們那兒也是要洗哎，廚房就燒瞭一鍋開水，端上來給他們洗。她邊說邊也開始洗，洗得比我還仔細。
喝好瞭茶，我們就開始買買買。
我其實並不指望我住的這個區的服務就會好多少，但是至少不會像銅鑼灣，售貨員的不高興都要擺給你看。
一會兒工夫，買瞭三大袋衣服。我的這個朋友一邊買一邊說，東西真好啊真便宜啊就是拿不瞭瞭，要能拿多好。反復說瞭好多遍，要能拿多好。實際上，整個商場，隻有我和她在買東西，我還是一個伴買。我想的是，香港的東西要真這麼好，又便宜，為什麼都沒有人來買？我剛搬到香港的時候，同樣這個商場，服務臺的廣播經常都會是普通話的，有小孩走丟瞭啊放在服務臺，因為傢長買買買把孩子忘瞭，每個星期天都要聽好幾遍，不同的傢長，不同的小孩。服務臺的廣播，我好像有好多年沒有聽到瞭。我有個購物狂女朋友也不來香港瞭，她也不好意思說是因為香港的服務行業越來越差瞭，她隻說日本人鞠躬鞠得一塌糊塗。我說哪有人為瞭鞠躬買東西的，她說是啊我就是為瞭鞠躬買東西的。我們傢庭的朋友們，也不來香港旅遊瞭，都是這幾年發生的事情。我美國的老師都不來香港瞭，他來過一次香港，港大的一個會，因為長瞭一張東南亞的臉，在香港的一切遭遇都不是特別愉快。
香港曾經是一個國際城市啊，香港人曾經是最開放的啊，怎麼台灣商標申請越來越倒退瞭，快要退回到春秋時代瞭。全世界的人都不來香港瞭，香港人就可以去過他們想要的那種生活瞭？種種田？捕捕魚？我真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實在拿不動瞭我們還是走進瞭一個本地牌的衣服店，我從來不去那個店，他們找的代言都是TVB女藝人，臉上都寫滿瞭我講話很台灣商標註冊查詢快啊我是OL啊沒有房我是不會嫁的啊我是現實啊我愛錢啊我愛包包啊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啊，那種。
我看到一張軟椅子，我就坐瞭下去，不動瞭。 我的朋友也就隨便看看，她真的是買多一件衣服都拿不瞭瞭，她就看看。我沒有想到的是，所有的店員都圍繞瞭她，先是贊她氣質好，氧氣美女，又替她拿瞭好多套衣服，還搭配好瞭配件。她說我就隨便看看的。沒關系啊，店員努力地說著普通話，試試嘛。她試瞭一條裙子，她們很快速度地拿瞭一件小外套搭那條裙子，裙子就更好看瞭。我遠遠地看著，裙子看不太分明，但是看得分明這個服務。
我的按摩師傅跟我討論過香港的服務，那時我剛剛在一個臺灣面店跟服務員發生瞭沖突，我問他們要一個勺子，服務員傲慢地說她聽不懂。我就用英文說瞭一遍，結果，她聽不懂英文。這就很奇怪瞭，香港的英文教育不是應該比其他地區更好一點嗎？現實就是，香港年輕人的英文真的是很差，英文差吧，中文也很差。這個問題我也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的。旁桌的人就替我用廣東話說瞭，她要的是匙羹！這下，服務員就明白瞭。我就說瞭，你們這是一個臺灣店，門口還貼著臺劇海報，你倒不會國語的？服務員就走掉瞭，我到底沒有得到我的勺子。匙羹其實是我的傢鄉話，所以我爸爸在香港都是用老式的上海話來生活的，我爸爸是一個語言天才，他講起蘇北話來也是很地道的，但是我不是，我就經常在香港受氣。很多時候還是發生在我覺得我建設瞭香港，為香港做瞭貢獻以後。
我說我八九年前剛剛到香港的時候香港不是這樣的，我說我迷瞭路都會有和氣的香港阿姨領我去找對的路，我說我現在都不敢買東西瞭，一買東西就是一肚子氣，我又沒有辦法我住在這裡。按摩師傅說那你得學會廣東話啊，我說我學不會啊，那麼多聲調。按摩師傅嘆瞭口氣說，是啊，我二十多年前來的香港，那個時候香港的服務就真的是香港服務，我買一雙鞋吧，店員都是跪著為我試鞋的。我說我不信，我隻看得到他們的鼻孔，他們蹲都蹲不下去。按摩師傅說真的呀，所以你們這代人是真的不知道真正的香港服務是什麼樣啊，香港服務曾經是全世界最好的，香港服務行業的臉也曾經是全世界最好看的臉。說完，我們都嘆瞭一口氣，我是沒有見過，她是經歷過，但是現在不是這樣的瞭。
我的朋友試瞭第二條裙子，她有點不滿意，說是得穿高跟鞋，她穿著一雙運動鞋，裙子都快拖到地瞭。其中一個店員毫不猶豫地脫下瞭她的高跟鞋，說，你穿我的鞋，再看看效果嘛。我的朋友當然也買瞭這第二條裙子，她穿著店員的高跟鞋，又試瞭第三條和第四條裙子。店員光著腳站在地板上，但是看得出來，她的笑太真瞭。
我們離開那傢店的時候，我的朋友也是笑著的。實在拿不動瞭的她又拿瞭第四袋衣服。
我想的是，這才是真正的香港服務。隻要有這樣的香港人，這樣的香港店，他們清楚他們的工作是什麼，他們也真正熱愛他們的工作，香港的服務還是會好起來的，一定會有那樣的一天。
（作者為作傢，現居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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